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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0章 折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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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宗的聲音忽然在院門處冷冷地響起:“你又是個什麽東西?”

“你不過是我李唐嫁給房家的一個媳婦罷了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,沒有太後和朕的詔令,你私自回到朕的皇宮來吆五喝六,你當朕是什麽人?”

“正月入宮,卻不先去拜見母親,問問這大年下母親的康健情況如何,心情狀態可好,天天接見內外命婦累不累,且跑來掖庭胡鬧,你當當朝的太後是什麽人?”

“你不過是我大唐出嫁的公主,你壽寧長公主又以自己三從四德自傲,連先帝給你準備的公主府都不屑一顧,現在冠的更是你房家的夫姓,如今算來不過是個外命婦而已。你一個區區的外命婦入宮,且不去與皇後行禮請安,卻擅闖掖庭尋釁嬪妃,你又當皇後是什麽人?”

“還敢站在這裏大言不慚地說整個大明宮都是你壽寧公主的舊仆,你也不照照鏡子,看看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東西?厚顏無恥!”

明宗這一番痛罵的話出口,在場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雞。

壽寧公主更是羞憤欲死,氣得手腳發軟,顫聲哭道:“四哥,我是你的親妹妹啊!你就為了這麽一個小小的九嬪這樣羞辱我?”

明宗冷笑一聲,反唇相譏:“親妹妹?我有得起你這樣的親妹妹麽?為了邀名,一不孝順阿爺,把當年父皇挖空心思親力親為給你精心布置的公主府公然封存起來,罔顧大唐公主的體面尊嚴,且去房家當你的長房長媳;害得父皇暗地心傷,卻還不敢讓房家人知道,足足地悶病了兩個多月!”

“二不孝順阿娘,除了逢年過年,你自己算算,你自己進過幾趟宮?自從父皇和二哥仙去,阿娘身子大不如前,斷斷續續地病。你又在宮裏住過幾天?侍過幾回疾?都知道老人家喜歡隔輩的奶娃娃,可小侄兒到今年都已經九歲,你掰著手指頭數數,你一共帶他來看過阿娘幾回?阿娘身子好容易好些,去年那一場大病,你捫心自問,起因又是在誰?!”

“三不敬長輩,餘姑姑從小看著我們兄弟姐妹長大,就如同半個親娘般疼愛咱們,尤其是你,你出生時阿娘已經是皇後,餘姑姑沒了心思,天天地琢磨怎麽給你做好吃的飲食,裁好看的衣衫。不然,你怎麽會自幼便不肯吃茶,只用花露當水喝?這樣地疼你到了骨子裏,怎麽在你嘴裏就成了‘餘氏那個奴婢’了?我真想問問你,你到底還有沒有人心?”

“四不敬皇嫂,既然在我的皇宮裏,不論位份高低,都是我的妻妾,在你面前,她們都是你的皇嫂,哪怕只是個小小的才人,以你對禮儀的偏執,怎麽會不知道也該論以姑嫂?可你呢?除了對皇後和我的寵妃肯給幾分面子,其他人,都是橫眉冷對,呼來喝去,何嘗有過一分敬意?”

“五不睦姐妹,你口口聲聲大唐公主大唐公主,如今你唯一的小妹,大唐唯一未婚的安寧公主出嫁在即,你這個當姐姐的,又跟她說過幾回夫妻相處?聊過幾回家常俗務?置辦過幾件添箱的禮物?不就是因為她是個庶出的女兒,一向不起眼不得寵,訂了親的又只不過是個視仕途如糞土的空銜待詔麽?”

“我雖然說不上是什麽盛世明主,可也不是個是非不分的昏君。你這樣不孝不義的逐名之輩,我還真怕後世的史書罵我教妹無方,絕不敢說您壽寧公主是我的親妹妹!”

“更何況,我一向自詡是個念舊長情之人。所以作為我原配嫡妻的鄒氏,即便是當年有誤會有嫌疑,我也不肯說她是被打入冷宮,而只是說她遷居僻靜而已。你倒好,指著她的鼻子問她是什麽東西!壽寧公主,你別忘了,你給她行了三年的跪禮,叫了她三年的皇嫂,她照顧了你四哥和你母親整整三年!你問她是什麽東西,那我倒要問問你,你這個口口聲聲是朕親妹妹的人,卻這樣不孝不悌不敬不義,你又是個什麽東西?!”

壽寧公主被明宗這樣長篇大論地罵下來,已經臉色蒼白,搖搖欲墜。

旁邊的侍女不得不上前來扶住她。

桑九在旁邊實在是聽不下去了。

得趕緊把這些話掐斷,不然,以明宗的脾氣,只怕越說越難聽。而且,就算是掐斷在此處,如果剛才明宗罵的話傳揚出去,裘太後和餘姑姑若是不再氣病一回,只怕太陽都會從西邊出來。

桑九看看鄒充儀,發現她低著頭並不開口。

想了想,即便是她此刻說話,只怕,一則明宗怪她不領情,二則壽寧公主還會說她得了便宜還賣乖。

桑九嘆了口氣,直直地看向葉大。

過了一瞬,葉大若有所覺,偷偷擡眼,看到了桑九。

桑九使了個眼色,葉大眨眨眼,卻未動。

桑九翻了他一個白眼,只得原地跪倒,出聲道:“大年下的,聖人且息雷霆之怒,氣大傷身。”

葉大也跟著跪倒,出聲道:“聖人息怒,還請看太後面上。”

明宗氣得一腳踢開葉大,吼道:“還看太後面上!太後都要被她這個不孝女氣死了!我就不明白了:她這樣鬧騰法,當真有朝一日氣得太後仙游,她不怕後世的史書罵她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麽?”

孫德福一直在一邊當木頭樁子,此刻看了看低頭不語的鄒充儀,和開口說話的兩個人,忽然醒悟過來,連忙也走上前半步,低聲道:“聖人,這事兒若鬧開了,最生氣的,就是太後和餘姑姑。他們倆這是心疼二位老人家呢。聖人,您得領這倆奴才的一片孝心。”聲音再壓低一些,細聲道:“太後再氣病了,外頭的人更說鄒娘娘不祥了。您瞧瞧,這個時候,一向寬宏的鄒娘娘連聲兒都不敢吭,就是怕再火上澆油。”

明宗聽了孫德福的話,才輕輕地籲了口氣,看著桑九和葉大的眼神兒溫和了許多,擡手道:“都起來吧。”

桑九和葉大起了身,都感激地看了孫德福一眼。

壽寧公主雖然沒有聽清楚孫德福跟明宗到底都說了什麽,但卻知道也是在替自己求情,頓時覺得腰桿又硬了三分,剛才只是慘白著臉無聲飲泣,此刻卻輕輕地放出了哭聲。

明宗冷冷地看了她一眼,冷笑道:“你們看看,這是瞧見朕的臉色好了呢!立馬就又開始裝相了。你們說,這世上的人,不要臉起來,究竟還有什麽人能敵得過?”

當著滿院的奴婢下人,壽寧公主只覺得自己的臉上火辣辣地疼,一時之間,連死的心都有了。

明宗看看她的臉色,冷哼道:“德福,你派幾個妥當人,送壽寧公主回府。她病了,得養個一年半載的。房家老人身子都弱,別讓她過了病氣,請駙馬陪她回公主府住吧。這八個,”明宗掃了一眼跟著壽寧公主來的八個人,又看了一眼緊緊貼著鄒充儀站著的尹線娘那一臉戒備的神情,冷笑道:“送去宮正司。”

壽寧公主大吃一驚地擡頭看向明宗,剛要開口,桑九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,低聲道:“公主,幽隱的人出不了宮。這八個人,也不能出宮。今日之事,就不會出宮。”

壽寧公主一滯,反應過來明宗這是在替自己善後,不由低下了頭。

明宗看著孫德福揮手讓人把那八個人帶走了,方看著壽寧,冷道:“我告訴你,鄒氏此人,賢良淑德,聰敏寬宏,是朕最為心愛之人。終你一生,不要再試圖挑釁她。否則,我雖然不能讓你這就去死,但是,我可以保證你死後,絕對進不了朕和先帝的陪陵!”

大唐公主若是死後進不了皇帝的陪陵,那和生前便被宗譜除名,又有什麽區別?!

壽寧公主只覺得眼前一黑,身子一晃,整個人軟在了桑九懷裏,卻仍舊不甘心,啞著嗓子哭:“皇兄,她到底有什麽好?一個廢了的女人而已,竟然比我還重要麽?阿娘這樣,你也這樣?為什麽,為什麽?!”

明宗冷冷地看著淚流滿面的壽寧公主:“我的女人,就算不好,也輪不到你來羞辱。我的女人,哪怕窮兇極惡,也只有我一個人能責罵。這一點,阿娘和餘姑姑都明白,都試圖教你,可惜,你一個字都不肯聽。壽寧,你學了一輩子禮教,卻忘了,你也是臣,只有朕,才是君。你連君臣父子都搞不清,禮儀教養?你?哈!”

明宗仰天大笑一聲,一針見血:“你根本就是個逐名的偽君子!”

壽寧公主心神巨震,終於再也忍耐不住,一口鮮血噴了出來!

桑九嚇得急忙緊緊地抱住她,額上汗都下來了,忙對著小語吩咐道:“快拿藥,請禦醫!”

鄒充儀那邊卻淡然開口:“無妨。這是急怒攻心,血不歸經。吐出來就好了。”

壽寧公主不顧自己眼淚鼻涕的,只顧狠狠地盯著鄒充儀,低聲吼道:“賤人!你是巴不得我現在就死了才好!”

鄒充儀靜靜地看著她,神情依舊孤高清冷道:“依我看來,不論太後、聖人、餘姑姑,乃至公主身邊最親近的人說出大天來,公主也是想不明白的了。所以,如果今日公主能被我這個小小的九嬪氣死,只怕聖人和太後日後還免了一次大義滅親的錐心之痛。公主想給我安什麽罪名,都悉聽尊便。”

壽寧公主的眼睛已經氣得隱隱發紅,吐出來的話字字誅心:“你這種蠱惑人心之徒,自然有的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替自己的惡毒心腸開脫!不過就是我替別人說了幾句公道話,你就這樣不擇手段地破壞我在皇兄心目中的形象,讓皇兄對我誤會如斯!我便是今日便死在你們面前,又能於你有什麽好處——就算你說得出一萬個殺我的理由,我阿娘也會記恨你一輩子!你在我阿娘面前苦心經營五年的賢良淑德,可就毀於一旦了。”

明宗被她這番話氣得暴跳如雷,上前一步就要繼續斥罵,鄒充儀一把拉住他,反而自己往壽寧公主面前走了幾步,輕輕一笑,道:“公主殿下,在我幽隱三次折戟,只怕滋味不好受吧?難道你就沒仔細想想,為什麽你在我幽隱,永遠都討不到便宜?”

壽寧公主冷冷一笑,恨聲道:“還不是因為你這賤人狐媚,迷惑得人人為你說話!”

鄒充儀搖頭笑道:“這宮裏的人,十個人能有十一顆七竅玲瓏心。就憑我一個廢後,就能蠱惑這麽多人心為我所用?公主這是輸的太過莫名,所以高看了我吧?公主不必急著發脾氣,我這就告訴公主原因——”

鄒充儀在眾人微微疑惑的目光中,輕輕地將左手背到後背,居高臨下地看著壽寧公主,淡然道:“那是因為,大家都知道在這座宮裏,誰才是主人。唯有公主,早就忘了。”

壽寧公主冷哼一聲,開口道:“我忘了甚麽?這皇宮,自然是我李唐的皇宮;我們李唐子弟,就是這座皇宮的主人!”

話說完,壽寧公主忽然覺得不對頭,下意識地看看場中眾人,發現人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,自己微微一滯,臉色變了,漸漸變得雪白,煞白,慘白,一股濃濃深深的恐懼從心裏冒了出來,在眼中閃爍,然後,壽寧公主的嘴唇、手指都開始發抖,戰戰兢兢地看向明宗,顫聲道:“皇兄,我沒忘,我真的沒忘,皇宮的主人只有一個,從來只有一個,我沒忘,皇兄你要相信我,我真的從來就沒有忘記過……”

明宗早就站到了鄒充儀的身邊,一雙璧人憑肩而立,臉上是幾乎一模一樣的冷然。

明宗搖頭,低聲道:“不,壽寧,你不是沒忘,你是心底根本就沒有承認過。”

桑九眼中滿滿都是匪夷所思,下意識地松開了自己的手,把壽寧公主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了地上,自己卻慢慢地站遠,再遠些,一直退到了鄒充儀的背後。

壽寧公主發現唯一的依靠不見了,急得顫聲哀求:“桑九,你也不管本公主了麽?”

桑九也忍著滿心的懼怕,顫聲回答:“公主殿下,即便您是太後親女——婢子也不敢跟藐視皇帝、心存謀逆之人過從太密。”

興慶七年正月初四,壽寧公主進宮請安,路上身體忽然不適,暈倒在地。明宗聽聞,憂心之下勃然大怒,將跟隨的宮女侍從全部發往宮正司問伺候公主不周之罪,另擇妥當人將公主送回公主府。並遣兩省大總管孫德福親自到房府下旨,公主正月發病,實在不宜再長住房府打擾長輩,令駙馬至公主府相陪暫住,待病體完全康覆,再商議搬回房府事宜不遲。

房家上上下下都是聰明人,一問壽寧是從掖庭被直接送回公主府,立即明白過來事有不妥。房家老爺子馬上滿口答應,又請孫德福代自己家人向明宗及太後請罪,沒有照顧好壽寧長公主,以致公主大正月的生了病。又急令房大郎即刻帶日常服侍的妥當人去公主府陪伴公主;並隱晦地向孫德福保證,公主生病期間,絕不會讓不明不白的女子近了房大郎的身。

孫德福很是滿意房家的知情識趣,對他們最後的表示卻表達了不同的見解:“天理人欲,世之常情。這種事兒,哪是一句長輩下令就能禁得住的?聖人一向通情達理,太後娘娘也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,房大郎的日子該怎麽過就怎麽過,大明宮和興慶宮絕不苛求——我們皇後娘娘不方便的時候,其他嬪妃也會伺候聖人的不是?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。房老還不知道咱們這位聖人?生平一怕就是別人說他的閑話。既然他做得,沒道理駙馬就做不得——老奴饒舌,房老不要介意才好。”

房家老爺子雖然聽得莫名其妙,但也趕緊陪笑著沒口子稱是,然後送走了孫德福。

轉過身來,一家子坐在一塊兒納悶:明宗這是唱得哪一出?

後來,還是房家老太太想起了壽寧公主攆到莊子上的那位中年女官,忙令請了回來,然後當面請教,壽寧公主去掖庭做什麽,明宗為什麽會讓孫德福模模糊糊地說了這麽一篇雲山霧罩的話來。

那中年女官聽完整個事情經過,嚇得臉色大變,低頭尋思半晌,才掉下淚來,猶豫著把話挑明了:“鄒充儀實在是極得當朝聖人和太後娘娘的看重,公主心裏大約有些醋妒,所以一意孤行要為難她。這一回,怕是聖人當真惱了,所以不僅將跟去鬧事的奴婢們全部扣下,而且變相地將公主禁足在了公主府。原本讓駙馬過去相陪是可有可無加上的一句,但老爺子表示會讓駙馬專心守著公主一人這一句,大約是畫蛇添足了。聖人本來就是在嫌公主多事,孫公公聽了這一句,自然會想到如果駙馬忽然有了通房妾室,大約公主就會把心思放回自家的事情上,也就沒精力去琢磨外頭的事兒了……”

中年女官說著說著,不禁心疼起自己自幼服侍的驕傲的壽寧公主來,低下頭只會哭,再沒有其他的話了。

房家人卻都聽明白了。

聖人想讓公主忙起來,少去管宮裏的閑事兒。但房家上下待壽寧公主太好,所以她其實並沒有什麽事情可忙。所以才會有大把的時間精力胡思亂想,連跟一個受寵的廢後爭太後和聖人寵信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——親不間疏,先不僭後,這樣的世故人情都不懂麽?

純閑的。

所以孫德福在暗示房家:別呀,幹嘛要給壽寧公主守身如玉啊?趕緊的,給駙馬納妾吧,給公主的後院兒找點兒麻煩,她有了事兒幹,就不會這麽神經病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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